之内,这才有人恍惚惊觉,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麻痹大意了。却脑袋已被按在了鬼头大刀下,真真晚矣。这些人至死不知镇北侯何以忽然改口。

但他们必然是懊悔的。

当无数人皆在慨叹世事无常或极力称颂太子时,明眼人也瞧见了,陛下是真疼爱这个儿子。须知天启帝已病入膏肓,久不问政,却在如此关头下了一道查抄九门的圣旨,足可见内里深意。

以太子敏感身份,哪怕的确掌握了确凿罪证,也不适宜如此毫不留情地残忍处办。三皇子残党中的有心人或可借此大作文章,颠倒是非黑白,将一桩秉公的处置说成徇私的滥杀。虽不至影响大局,却也或将使得太子遭后世史笔误解。

老皇帝深谋远虑,竟连这等事也顾及到。

整整一月有余,刽子手磨刀霍霍,京城菜市口未曾冷过一天。斩首台每日清晨皆被滚烫的血液浇灌,黄昏时分经清水冲刷干净,很快复又迎来翌日新鲜的一泓。

百姓们砸泥巴,丢菜叶,叫骂连天。昨年冬被异族铁骑踩踏时有多哀痛,如今便有多快意称心。

长孙无谌的心腹一个个都死绝了,却还未轮着他。他身在牢狱中好吃好喝,日日皆可收到皇侄送来的名录,上边一行行都是崭新未干的墨迹,记了当日受刑处死的囚犯。

长孙无羡晓得他其实不关切他们的死活。可对他而言,这些名录不是人命,而是他曾掌在手中,赖以生存的权势。他一定是在乎的。

长孙无谌膝下仅有一子,虽是皇家血脉,天启帝却不预备留活口,以免后患无穷,故在长孙无羡尚且犹豫不决时便替他做好了主。

亲眼瞧见嫡长子的名字出现在名录上边时,长孙无谌终于熬不住了。他伪装了十数年的假面脱落,咆哮着叫往牢房里送大鱼大肉的狱卒滚。

长孙无羡听闻此事不过淡淡一笑,绝无同情,却不知何故,似乎也谈不上痛快。

那个侄子,曾来找他练过书法,下过棋,玩过蹴鞠。可他被拉上刑场的那日,他不曾去见他最后一面。

成皇路上多少流血牺牲,多少荆棘坎坷。

他想,帝王家大抵如此。高则寡矣,若非慕容善,坐上那个位子时,他或许已是什么都不剩。

再过小半月,牢中只余下最后三名要犯长孙无谌、燕回时和镇北侯。前头一个被判了株连,如今府中俱已空了。长孙无谌须凌迟处死。而镇北侯因了那篇罪文得了圣心宽容,受恩免除家人刑罚,株连九族罪被免,燕回时也得斩首示众,镇北侯则因多年战功被赐一杯鸩酒,可保死得全尸。

燕回时受刑当日,镇北侯也在狱中得了酒。这鸩酒自然是长孙无羡安排的,用来假死。

但人在东宫的慕容善却不知何故反复心悸,手心一阵一阵直冒冷汗。她晓得这些日子京城死了很多人,偶闻宫人私语,说的都是诸如皇宫里头戾气甚重,时不时就觉莫名恐慌压迫之类的等等。

对此她不过一笑置之。行得端坐得正,有什么可怕的。

却是眼下头一遭感到了宫人们说的那种古怪感。

棉凝见她不适,想请太医来替她看看,却见她摇摇头“我想去刑部大牢。”

太子去了菜市口的刑场督刑,棉凝自然得听她的。却是方才取来幂篱要给她戴,便闻宫人回报,说萧仲寒闯了东宫,眼下被锦衣卫们拦在外边,请示太子妃是否要见。

棉凝微微一愣,未及反应过来便见慕容善脸色一白,起身快步走了出去。

一干宫婢慌忙跟上,棉凝似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,赶紧吩咐报信人“莫拦萧公子,快快请进”萧仲寒素是文气的,这些年亦少有失态时候,其惯常行事与“闯”字着实沾不上边。倘使真要掰了手指头算,或许也就她与长孙无羡躲在山中那段时日,他会有些糙罢。

慕容善一瞧见他的眼神便似乎什么都晓得了,她红着眼圈,有些艰难地冲他一笑“是从刑部大牢来的吗”

萧仲寒望着她强撑起的笑意,顿觉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了,连出口都不得。他直直望她许久,最终颔首道“是。太子妃如要出宫,可乘马车前往。”

她点了一下头,过后似乎忘了自己已作出了反应,复再点了一下“好,多谢。”随即在棉凝的搀扶下往停在外边马车走去。

步至马车边缘,她顿住步子,跟棉凝说“你在外边等我,除萧公子外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。”随即闭了闭眼,颤抖着掀开车帘,踩着杌子上了马车。

棉凝不解,刚欲出口询问,却在车帘掀开的一刹瞥见里头横躺了个身穿囚服的人,一时惊至无言。

萧仲寒也跟来了,与她一道守在原地,很快便听见马车里断断续续传来隐忍的哭声。窸窸窣窣的,像有无数细密的针刺在他心上。

太子将赐物换成了女儿红,镇北侯却恳请陛下替他换回了鸩酒。

萧仲寒拧起了眉头,与棉凝道“棉凝姑娘,我与太子妃有几句话想说。”

棉凝自是有眼力见的,明白这是要她暂且退远的意思,却存了几分顾忌,多问了慕容善一句“殿下”

慕容善“嗯”了一声,含着浓重的鼻音道“你先下去。”

萧仲寒守着礼数并未掀帘进去,等人走远了,在外边轻声道“对不起,我晚了一步”他也不晓得那一杯是真正的鸩酒。他心知镇北侯不会出事,可镇北侯却让人说了些古怪的话传出来,被他拦下时,他才察觉不对,但始终慢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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