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南吕还没想好如何编造出几可乱真的谎言之前,那只欺骗了他三日感情的橘猫悠悠地甩了甩尾巴,口吐人语:

“承诺你自由的人是谁?”

“……猫会说话……”南吕呆呆地眨巴了下眼睛,直愣愣地盯着灵枢。

“少见多怪。”灵枢抬起爪子抹了把脸,若不是担心人形会激发这个小孩心底的抵触,他也不会保持猫形。

“你喜欢小动物,喜欢发呆,喜欢白天。讨厌照镜子,讨厌华丽的布料,讨厌浓墨重彩的颜色,讨厌灯光,讨厌雨夜,讨厌丝竹。”倾城拍了一下灵枢,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态度,放缓了语气,蹲下平视南吕。

“了解的不全,不过说的这些算对吗?”她歪了歪头,暂时性扔掉了自己调查这件事的监察身份。

南吕警惕地看着她,抿紧了嘴唇,不点头也不摇头,“你监视我?”

“说的不太准确,虽然这本该是我的职责,但其实是它在监视你。”倾城一把捞起灵枢,举到南吕面前,猫咪四肢垂落,好不挣扎,眼神生无可恋。

“结果一监视就跑没影,也不知道回家。”她又扯了一下猫尾巴,没好气道,“成了精喜欢乱跑,真的伤脑筋。”

灵枢:……

“……它不回家是说明喜欢我吗。”也许是倾城表现的嫌弃太过自然,南吕仿佛真的相信了她的鬼话,以为灵枢不舍得回家。

“不然为什么离家出走。”倾城理直气壮地反问,继续睁眼说瞎话,面不改色心不跳,“我养了它这么多年,从未见他夜不归宿。”

灵枢:…………

“它脾气一直比较古怪,我抱都不开心。”倾城伸手在灵枢脸上捏圆捏扁,愤怒的灵枢配合地抬手赏了她一爪,扒开她的臂弯跳下,留下三道白痕——悲愤地控制了力道。

“唉,你看。”倾城一脸几可乱真的感慨。

她的猫咪外交见效极快,年少无知的南吕被荒诞说辞蒙蔽,放松了警惕。

“监视我是你的职责,那你是什么人?”南吕试探性地对灵枢再次伸出手,迫于倾城的淫威,灵枢眼一闭心一横又喵了一声,用头蹭了一下南吕的手背。

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屈辱……死了算了。

“你陪我聊天半个时辰,我把猫借给你玩,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不好。”倾城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,装起天真娇俏来也非常少女。

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。”她想了想又抛给他一个主动权。

南吕大概是很想和灵枢玩耍,咬了咬嘴唇,同意了。

.

并排和倾城坐在屋顶上,头顶即是万里星河,仰头看去,星辰浩若烟海,令人为之神往。

“你想聊什么。”南吕干巴巴地问。

“说说东城吧。”倾城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壶酒出来,正是辞渊临走前留下的赠礼,正宗的洛邑醴泉。

注意到南吕抗拒的侧目,她笑着摇头,“我知道你不喝酒,这是我和它的。”

她反手掏出一只小巧的酒盅,端正地摆在灵枢揣在一起的喵爪前,“来一点?”

“喵。”倾城自然听不懂猫语,凭着对这位大爷的理解,满满地斟上。

“再说,小孩子不能喝这个。”感觉到南吕的注意力仍在酒壶上,倾城失笑道。

“在东城没人会把我当小孩。”南吕很奇怪地看了倾城一眼,他眼睫深艳,藏有普通孩童不该有的瑰丽风情。

“我开始对你监视我的目的好奇了。”

倾城莞尔,不置可否,“我在云京的时候,东城看起来还没有这么乱。”

足下是芸芸众生,车水马龙。

夏日的夜风吹拂起对面楼阁的纱幔,依稀可以看到酒酣耳热,芙蓉帐暖。

“你也说了,是看起来。”南吕对脚下的人间烟火没兴致,言辞间显得极为冷漠。“你多大?”

倾城第一次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用这种成熟的口吻询问年龄,眨巴了下眼睛,顿了片刻道,“……去年七月满十八。”

“十八啊……”南吕非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,“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,这些肮脏早就发生了,东城……从未安息过。”

“你在东城住了多少年?”倾城的声音很轻,不带情绪,快要散在风中。

“五年前,北境大旱,想必你听说过。”南吕抬起头看向明琼河彼端那片彻底沉寂的夜色。

云京作为北境的中心,依然逃不脱天灾惩戒。

彼时,倾城还在淮南的老宅里做她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,只听闻北境饿殍遍野,却无法想象那场景真落在眼前时是怎样的炼狱人间。

家境稍微殷实的,落得去卖儿鬻女;若本就困苦的,更是易子而食,析骸而炊。

南吕父母本是云京走街串巷的小商贩,世代居于北城,世代贫穷。

九年前还不叫南吕的他被寄予厚望而降生,是那小小家庭捧在掌心的宠儿。

随着他一年一年长大,简陋的衣衫遮不住的逆天容颜,在无法抵御的强权面前,变成了灾难。

真正的催命符就是那场大旱。

南吕父母的生意本就建立在平民阶级,富户看不上这些不入流的小东西。大旱带来的饥荒直接地切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,一下子变得入不敷出。

为了活着,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没有底线,抢夺,算计,机关算尽……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生命无须学过阴诡权谋,仅凭着本能去撕咬,却能上演远比话本中血腥残酷得多的大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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